我们遇见了当地人。我们放弃西岸,他们逃进深山,有条无形的链子拴在他们的脖子上,另一端连着他们的田地。该播种了,否则一年荒废了。他们在草棚里辗转反侧,把霉烂的衣服揉成碎片。后来他们去播种了,留下几具被日军无聊时射杀的尸体。后来他们去浇水,留下几具尸体。后来他们去除草,留下几具尸体。再后来这成了无形的协议:他们可以种地,但得被当作靶子。他们在日军眼里成了一种还保留着耕种本能的野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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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这东西,常得做些功夫给人看,搞得自己连真假都不知道,真他妈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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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杀竹内连山!杀了竹内连山!”我像迷龙一样叫唤,像死啦死啦一样杀戮,像兽医一样悲伤,像克虏伯一样忠诚。可是忠诚于什么?杀竹内连山,仇恨终于有了方向,可杀了又怎样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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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的结果是他又赢啦。他有了一团紧张到神经质的兵。虞啸卿拿走了整个世界,而他得到了只有他才觉得有价值的灰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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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人想他也许救了他们,人们只恨拿走了希望和信心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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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要亮不亮时,我明白了迷龙的心情。那疯子跑回禅达,那疯子再跑回祭旗坡,世界对他就剩下两极,永无中和。我疯子一样想留在小醉身边,留到八十耄耋,九十鲐背,我们爱惜着对方身上的每一条皱纹。可第一声该死的鸡叫,游魂野鬼孟烦了想的是,回他团长身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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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好的都不信,干吗要信最坏的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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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不仅失去了一只在死时可以握住的手,还丧失了我们中间唯一的老人。我们只剩下二三十岁人的冲动和疯狂,因为我们丧失了一个五十七岁人的沉稳和经验。我们失去了软弱,可并没变得坚强,我们发疯似的想念兽医式的软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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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是你自己说的。你老子从八股到西学盛了个满腹经纶,可就是一事无成,只会坐在家里大骂国家时局、军人战争。你明白得很,祸事临头,除了嘴皮子什么都不利、对自己都缩头的家伙一定缩头。往上冲的多是些把什么苦都吃透了的,干了一辈子活下辈子还是干活的。你跟迷龙他们混作一堆不外是想沾个阳气,你不想缩头。你打五年仗啦,你会信只骂街的人能有顶着刺刀面事的勇气?有那种他早已做事而不是骂街。你明白得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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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沉默、愤怒、憋屈,天真地认为全都是鬼子带来了这多么的不幸。我并不确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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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第四次,一次比一次更接近南天门,也一次比一次更像一个漫长的噩梦。忘掉路程,往南天门的路程是按公分算的,忘掉其他活物,忘掉生命,忘掉恐惧,忘掉世界,忘掉父母,忘掉小醉,忘掉一切。我是石头,我是杂草,我是枯树,我是腐烂的尸体,我是粪便。怒江在身下流逝,逝者如斯,但忘掉时间。我不存在,我不存在了,我不存在。